沪上物资疑云 :六个问题
“你们小区一共发了几次物资?”我问。朋友说:“封控一个月以来,一共发了五六次,每次不大重复,蔬菜、真空食品、肉、大米,但光靠这些肯定是不够吃的,主力还是得靠自己家的储备。而且,发的真空食品是酱鸭,我确实吃了就拉肚子了。”
既然物资如此缺乏,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多的水果在同一个小区内被如此浪费?如此糟蹋?这个垃圾桶与居民的家近在咫尺。
令人疑惑的是:这个小区是要求所有居民足不出户的,拿快递也不行,能接触到垃圾桶的,只有防疫工作人员。那么,是谁把盖子打开了?
这是最真实的上海。如果不是这位朋友是我非常信赖的人,我绝对无法相信:在上海还有这么多家庭敲盆喊饿的时候,有人竟然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抛弃水果。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这些水果从何而来?这是一个谜。
或者说,当下整个上海的物资供应,就是一个谜。既如此丰裕,又如此匮乏。一方面,全国各地的大批物资在往上海输送,众志成城,非常感人(甚至有一些城市,自己也在疫情管控期间,居民急需食物,仍然凑了一车车的食品发往上海),一些平台还往上海批量投放快递员。另一方面,上海原本就是全国供应链最发达的城市,原本就物资堆积如山。但是,偏偏菜价高昂,偏偏很多人抢不到菜。我看到一位上海阿姨在小区里给爸爸妈妈忌日烧钱:“我在里面已经封了一个月了,没有鸡蛋,到现在粮油米什么都没有,爸爸妈妈你们知道我在这里受苦吗?为什么要发两样的东西啊?徐汇区天平路街道就发得很好的,不让我们团购,团购不安全,我们要等发物资……”
以下这个4月27日的电话音频,或者有助于我们了解真相:一位居民致电商务委,“为什么我们街道从4月17号到现在10天了没有发一点东西?17号也只是每户发了一点面,封控以来从来没有发过肉。隔壁的共和新路街道有肉又有面包,我们为什么没有?是我们不配吗?”而商务委的工作人员则答复说:“我们对每个街道都是一视同仁的,除了团购渠道之外,每个街道每个居委会每天有60元保供蔬菜套餐。居委会没告诉你们吗?”
他这里说的60元保供套餐应该是每户每天。这我也是相信的,我相信这次主持封控期间物资保障调配的上海市商务委在分配财政资源时会对各个街道一视同仁,而不是差别对待。而且,以上海市的财政实力,也应当是按照每天来供应的。
但是,很明显,一则,每个街道收到的东西确实区别很大,二则,许多小区发得零零星星,并没有按照每天来执行,乃至不发。
所以,中间发生了什么?
之前我们已经注意到,保供企业数量极其有限,但是,偏偏就有一批有大量不良记录的企业乃至老赖企业名列其中。这也是堂而皇之的。现在我们注意到,在这样暴露劣质供应链的保供物资分配中,同样存在谜一样的操作。
计划模式下,分配是最容易产生腐败的地方。分配频率与数量越大,腐败的可能性就越大。由于这次封控的时间很长,大多数街道、居委会等基层组织参与到前所未有的物资分配中来,这几乎就是一个“没有笼子”的领域,每一天都在成批量地考验成批量工作人员的廉洁、公心。
如果没有上海的市民公开爆料,这些案例会怎样?遇到海瑞这样几百年一遇的头铁又廉洁的人,还好。但如果将一些本来就经受不了太大考验的人天天放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反复考验,结果会如何?
1. 为了保供,上海财政投入了多少资金,资源具体来自哪里?
2. 上海财政投入的保供资金通过哪些渠道,具体按照什么标准和程序分配?(比如,是不是每户每天60元保供套餐,是不是各种群体都覆盖到了,与户籍、小区性质关系如何)
3. 保供企业的入选标准是什么?如何监管、淘汰、更新?
4. 保供企业入选过程具体有哪些环节?
5. 是否有具体方案处理计划分配体系和市场体系的关系?
6. 在这次保供中,哪些人得利,哪些人受损?财政资金的流向是否可以事后进行核查?
以上这些问题,与许多既得利益者直接相关。一旦答案都清晰了,问题也就自然而然都解决了。许多人也可以平安度日,少一些被拉下水的机会。
也许有些人照例又要问了:为什么要问这么多问题?我的回答是:第一,这些问题是民生,与许多人的疼痛直接相关——肉体的饥饿和精神的郁闷,我们无法对同胞无动于衷。第二,公共财政的钱,不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是大家集腋成裘的血汗钱,我们有责任予以关心,让它用在该用的地方。(2021年上海财政收入超过1000亿,相对这个数字来说,我这一份,自然是渺小得微不足道,但相对我的收入来说,我每年给公共财政直接纳的税并不算少。我每年交的税,远比我给爸爸妈妈的钱多。这个问题一度对我构成伦理困扰。)
在应对重大危机时,上海是否保持一个现代城市的文明水准?只有对这个城市冷漠得心中毫无涟漪的人,或是傲慢得眼中看不到半点民生的人,才会对此漠不关心。
一开始,这种关切自是如烛火般飘摇,一旦它足够热切,就会给我们增加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尤其是,在这个空气中飘荡着迷思与惶惑的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