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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的伤口

聆风牧云 句芒班
2024-09-04

      观察一棵树(大寒其一)



    探访了那么多楝树,它们有的带给我新奇,有的带给我震撼。谷雨仍是当之无愧最熟悉的老朋友,她无需我在每次路过特意对她打招呼,我们只需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空则停,无空便挥手而去。假若路过时恰好有暇,我便刹车去到她脚下。绕着她慢慢走一圈,摸摸她的树皮,抬头望望果子们,隐隐希望正好遇见她掉下一两颗果子,我一伸手便把她们接住。之所以在淡然之中又存有这样一个妄念,恐怕是因为多少年来都对那个砸中牛顿的苹果感到匪夷所思,它一砸便让牛顿灵光一闪,万有引力瞬间诞生。因而我也想偶遇一粒匪夷所思的果子将我砸中,看能不能偶遇“思想的诞生”。


     这一次,绕完一圈之后,我停下来,弯腰仔细察看她的伤口。发现里面有个小洞,已深入树干主心骨,手指伸不进去一探究竟。这是什么昆虫干的呢?虫子用锋利尖锐的工具在她身上钻孔时,她会撕心裂肺痛吗?虫子还在洞外面悬挂堆积着许多深褐色小颗粒便便,把她身体这一段搞得丑陋不堪。我想用一根细签子去戳一戳,看里面住着哪个胆大包天的虫,又不忍心搅扰它的美梦,制造意外。

     对于这个入住在她伤口处的不速之客,谷雨她介意吗?不管她介意不介意,我却仍然不太能直视她的这一疮一孔,多么希望她能拥有旁边的那棵楝树般的光洁皮肤。


     然而奇怪的是,每次停留我也会瞟一眼旁边那棵苦楝,且仅仅止于瞟一眼。最多心里会多想一下“假如这光洁完美的皮肤长在谷雨的身上该多好”,就像宝玉看着宝钗圆润的手臂心想倘若这玉臂长在林妹妹身上该多好。

     和一棵树的相遇,与人群之中的相遇何其相似,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能从此海内存知己,惺惺相惜;而与更多人却是不论相遇多少回相处多久,也不会荡起一丝涟漪。


       我想,我既然决心要与谷雨相伴一年,为了审视交流无障碍,那就必须要接受它这个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创伤,接受这块巨大狰狞的缺陷。

      我的手,我的目光,第一次轻轻游走于她伤口的世界。当我蹲下来,抬头去看这块疤痕最上面那个隐秘角落,咦,是什么在微微闪着光,那微光如此微弱,仍然闪了一下我的眼睛。再凑近些看,它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圆润如珍珠。我大吃一惊,只知道桃树会在它千疮百孔的树干上结出美味可口的桃胶,难道楝树也会结出楝胶不成?伸手摸了摸,它质地光滑,非常硬,旁边还有一块更大的不太规则的胶。

     一连串问题冒出来:她为什么也会产生出“桃胶”?是因为受伤而分泌出来的吗?哪些树会这样?亦或是所有树都会这样?成分和桃胶一样吗?是树的血液凝固在伤口吗?还是并不是血液,是受伤时才会分泌的一种特殊物质?……

       


     带着这十万个为什么去拜访了网络,原来树胶就是凝固了的树脂或渗出物。据介绍确实是所有的树都会在受伤时分泌此种物质保护自己,促进伤口结痂。有的树胶溶于水,有的会遇水膨胀,可用作含水颜料中的载色剂和粘合剂,用于蛋彩画乳剂、粘结剂、浆剂和固化剂,用于粘纸背面的背胶。


      恰好小丸子老师也刚写了一篇关于树胶的推文,介绍了一种名为阿拉伯胶的树胶,可做口香糖!(偷个懒,截个片断图)




     继续查资料,竟然我们熟知的大名鼎鼎的蜂胶原来也与树胶家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蜜蜂采集植物树脂后,与其上腭腺、蜡腺等分泌物混合形式的胶状物,这便是蜂胶。它是一种传统的天然药物,在欧洲已有两千多年的应用历史。在我国,蜂胶已收载于《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确定了蜂胶的功能与主治为:“补虚弱,化浊脂,止消渴;外用解毒消肿,收敛生肌。”

       我不禁感叹造物的神奇,自然界中生命体之间的休戚与共,息息相关的各种联结,以及专为人类设计的各种治愈。


     贝壳被一粒沙子入侵,会在伤口处温柔包裹住这个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形成光彩夺目的珍珠。树木受伤,要是恰巧包裹住侵蚀它的小虫子,就会形成琥珀。想到树胶会用另一种形式存在于缤纷的色彩中,存在于甜美的口香糖中,又可经过蜜蜂的再造变成珍贵的良药,对于谷雨这个“不完美”的伤口终于释然,甚至有些遗憾这么久的刻意回避我肯定错过了什么。她伤口内早年应该存在更多的树胶在此,日久年深脱落了,只剩这一小点,专为等我来发现。


      为何这么久以来,旁边的那棵楝树不够吸引我,只能瞟一眼,咫尺之隔的谷雨却让我一见钟情,每每见到都要深情凝望,答案水落石出了!


     人的伤口会流淌出诗歌,树的伤口会流淌出故事,我喜欢这有故事的树,故事曲折方能曲径通幽。如果谷雨不介意,这个虫洞就不是雪上加霜的蹂躏,而是长情的陪伴,是灾后重建。也许,她正如母亲一般心甘情愿让这只虫儿在她的温柔乡里过冬呢。


      退到马路对面观望谷雨和她邻居的全貌,她和旁边那棵比她高挑的楝树隔得如此近,他们的枝丫却又没有任何纠缠争斗,没有一处搅扰在一起。他们彼此谦让,他们那么和谐,那么豁达地生长。那种默契浑然天成,他们仿佛是将每一根分枝的方向和高低位置都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乃至于许多年了,若不是今年参加观察一棵树的活动,我一直以为那排水杉之中长着一棵楝树。

      有树友曾专门写过“树木长枝丫会互相谦让”的特点,当时我对这一说法将信将疑,现在凝视着这幅赏心悦目的两棵树的构图,谁还能否认大树们之间的相互交织又相互独立的生存智慧?



     隔着距离​观望全树,欣赏她秀美的身姿,看不到那道伤口,即使刻意让它在脑海里浮现,也不再觉得狰狞。它是谢尔希尔弗斯坦《失落的一角》中那个圆的缺口。圆正因有了缺口,才能放声歌唱。
      现在再看谷雨,她的身形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美,她从没有盯着伤口顾影自怜,她仰望的是蓝天与星空,那从根部喷薄而上的能量冲破一切束缚,助她长出翅膀拥抱天空。


      我在这里驻足良久,没有邂逅到楝果砸中脑袋,却邂逅到了普里什文的一段妙文:

     “所有的春天都在街上跟在我的后面。在我漫长的一生中,有多少小小的子弹落在我身上,击中我的心灵。当我的生命已步入暮年,那数不尽的伤口开始愈合。在那些曾经受伤的地方,就长出思想来。”                                       《思想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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